加贺清光

09

 

季白甫一进病房，赵寒就皱了皱鼻子。

实在不能怪他事儿多。只是他家队长周遭那春风得意、精神奕奕的气场，差点把他刚刚灌进去那点流食全给酸吐出来。

“所以，你俩最后又走到了一起、其中很大一部分有我这个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媒人的原因。然后你男人飞回去辞职重新创业，你留下来静等他快点事业有成走上人生巅峰最后迎娶高富帅。你们现在是小别胜新婚、甜蜜似漆、犹胜于前……”

赵寒听完他的简述，略略的总结：“然后呢？老婆走了想到我这个还残着的媒人了？过来虐虐小动物？季三少……你人性呢？”

季白笑的手抖，一个苹果给削的坑坑洼洼。他颇为嫌弃的端详了半秒，然后塞到了小动物的嘴里。

赵寒认真数数手指头，在他快三十年的人生里，还真是第一次觉着苹果这么苦。

 

“所以这次你俩是自己好的？没有助攻没有外力、真是历史性的跨越……”赵寒满脸讽刺，“只是主动方好像永远不在你。少爷您这脾性估计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你改了。”

季白知道他什么意思。他跟袁浩第一次争吵是在两人关系确定后的第三个月。原因早已无从考证，但当时俩祖宗气头上老死不相往来的势头真是吓坏了吃瓜群众。结果冷战不到三天，两边都开始软下来，只是性子没磨合，都迟迟拉不下脸面来道歉。

赵寒眼瞅着自家竹马破脾气一天比一天愈发暴躁，最后一整个寝室楼见着季黑脸都恨不得绕着走。唯一能破解眼前僵局的人不在，赵寒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得把那尊大佛请过来。

适逢一次拉练，季白在演练里扭了脚，脚踝处有轻微脱臼。赵寒觉着机会来了，找与袁浩同班的叶梓夕沆瀣一气，在袁浩面前把那人伤势大肆渲染好像隔天就得截肢一样。袁浩头次见这阵势，还真给唬住了。上课时得的消息，心里急煎的不行，最后牙一咬，硬是带头起了个哄，让人教授给生生赶出了教室。

他出了自己学校大门，智商才慢慢恢复到平常水准——如果真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为什么叶梓夕自己还老神在在坐在教室里？意识到上了当，却也没法回头补过。左思右想，有些事横竖躲不过，还是找那人把话说清了要紧。

 

“我记得那时候……他真给咱们吓着了。听叶子说，那个教授出了名的变态，女生上课临时来例假都不放人上厕所。袁浩当时急的没办法，趁大家都在做题突然放声高歌幸福拍手歌。教授教了大半辈子书，头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气得不知道怎么好，把人给赶出来了，反倒正中了他下怀。”赵寒想起从前的事，还有些绷不住。

季白也笑。他想起当时袁浩一进警校大门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原本还有点少爷脾气，想多摆一点架子。那人给他发了微信：在楼下。我翘课领了罚。带着你的跛腿滚下来见我。当场被萌的七荤八素，二话没说立马屁颠屁颠跑下了楼。

 

季白见到袁浩的时候，后者在他学校的单杠上面倒吊着，见他来也不吱声，自顾自的装作正在练习的样子。

他笑起来：“这又在捣什么鬼？”

袁浩本来臭着个脸不想理他，想了想还是开了金口：“我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下，不然见到你又要上火还得吵。”

季白心下软成一汪水，伸手拉他。那人也没再别扭，直接蹦了下来。

“我听叶子说，你在课堂捣乱出来，老师还给体罚？”季白回头看看单杠，“惩罚就是这个？”

“你想的美，我说我在冷静你不信是吧。”袁浩语气还很不友好，从口袋里掏一个打卡器出来，“教授说了，公然扰乱课堂纪律，行为恶劣，绕操场多跑十五圈，明早把打卡器带给她验收。”他挑挑眉：“不是想和好，季警官给我看看诚意？”

“你开我玩笑吧。”季白眨巴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你们名校都这么会玩啊。”

袁浩给了他一个眼神，就问他去不去。季白低头看看还没好全的脚，撇撇嘴。“走吧。”

 

当然季白没有陪他跑到最后。他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看那个身影绕着跑到一圈又一圈。步伐轻盈，身姿矫健。太阳先是一点一点往他头顶沉，天边渐渐渲染开一片橙红，最后才渐渐完全黑下去。

“嘿。”袁浩跑完，握着打卡器走过来。季白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袁浩还喘着，直接往他旁边的空地上一倒。季白原本想说剧烈运动完直接这样放松对肌肉不好，想了想，往四周环顾了一下，把这句咽了回去。

天为被地为席。谁说放松了，运动还没开始呢。

 

*

“我记得你俩头几个月，吵的特别勤。叶子说热恋期的小情侣都这样，但每次还是被你们吓得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不高兴俩祖宗真分开了。”赵寒念叨念叨就开始回忆往昔了，配上那张黢黑的脸活生生小老头派头。“这次闹得有点大，我们还是老样子，急的不得了……虽然最后到底也没分成，但叶子是再也看不到了。”

赵寒吸口气，吐出来：“我说这话，不是想你不自在。你也快三十的人了，想告诉你，找个真心过日子的不容易，再难也过来了。以后少任性点，别叫大家操心。”

季白难得顺从的点点头。

赵寒看了他半晌，突然没奈何的笑起来：“这么听话我都有点不习惯……该不是在心里刷弹幕吧？”

“是。”居然老老实实承认了。赵寒一脸“我就知道”：“得得，我知道你听不惯大道理，最讨厌思想教育课。意思你是明白的，我也传达到了，不求你记的多严实，偶尔想起来吃透了就行。”

“我发现你一捆床上，行动受限，话就挺多啊。”季白眼里染上笑意，他在那人肩上捶了一下，示意听懂了。

 

“话说回来，到底要怎么哄人啊？我怎么每次一想安慰她就哭呢……”话题突然变了个方向，赵寒有点苦恼的挠头。

季白挑眉：“你又把姚檬弄哭了？”

“什么叫我弄的！我只是怕她心情不好想不开说了两句……谁知道老是适得其反。”

季白看着赵寒挫败的样子，勾勾嘴角：“来你这之前，我还去她病房探视了一下。”

赵寒眼勾勾的瞪着他。

“情绪稳定，说说笑笑的，心情不错……”季白眼里笑意越来越深，“我猜，可能是脸的原因？”

“季白我去你大爷！”赵寒抄起一本杂志就往他头上砸。季白哈哈笑着跳开。

祸害。赵寒恨得牙痒痒。打小就知道作弄他。

“没办法人家压根儿不愿意在我面前露出伤心的样子、把我当外人嘛，”转眼间，那人已经跳到了病房门口，又折回来把杂志捡起来，“往好点想想，这不正说明她愿意对你打开心房、成功近在咫尺吗？”

“去去去，别烦我。谁跟你在这儿闹呢。”赵寒真是不待见这个工作以外帅不过三秒的发小。“我是真怕她不高兴……跟要不要追没关系。看她不开心，我也难受。”

季白想了想，重又走到他床前坐下来：“我听许诩说，你这人哪都好。就是一点她们女孩子不大喜欢。”

赵寒抬起眼睛。

“太文青。”季白老神在在、面不改色的说鬼话，“说什么都喜欢绕一个大兜子，整半天人也没弄明白你到底要说什么。什么猪啊河马啊房子啊，骂谁猪呢？啊？”

“我那是委婉的童话体……”赵寒忿忿的想要分辨，被对面一个手势打住。

“没啥好委婉的。怕她难受直接问，看她不舒服直接劝。那么些个晦涩东西，除了你那河马脑子，谁能想明白。”季白按住还想反驳的病号，“况且，真想哄人，得知道人真正想要什么才行。”

“……她想要什么？”

“想要你活着。”

 

季白淡淡的说，语气仿佛不过在陈述“今天我吃了三碗热干面”一样稀松平常。

“你知道，这个职业，能给人最大的安慰就是，好好活下去。反过来，警察给人最大的伤害，也不过是一走了之。”

赵琅对赵寒。赵寒对姚檬。他对袁浩。

连这种伤害都无法保证完全避免，又怎么能底气十足的承诺保护别人呢。

 

赵寒看着这个难得严肃的人，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正经的样子……真违和。”

“……”

“不过，”他靠回床上，“也真的挺帅就是了。”

他俩伸出拳头，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抵着碰了碰。

“去了缅甸那里，注意安全。”

“一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