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清光

12 我看见大海亲吻鲨鱼

 

之后的故事简单很多：见石泓，解释真相，陈婧自首，两人落网。如果这是一篇小说，顶多花费两个章节的笔墨；拍成电影，也不过二十几分钟交代的事情。唐川觉得这之后的日子倏忽一下子弹指就过去了，日子又恢复成重逢石泓之前毫无涟漪、波澜不惊的状态。

与袁雎的关系也退步到那个时候——彬彬有礼的客套，甚至更冷淡，两个人的话变得更少，除了日常必要的交谈几乎都没有交流，像是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唐川很不愿意这样，但又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潭湖水像被困住的死局，哪个出口都流淌不出去。

得有什么来打破这盘死棋才行。

傍晚，袁雎回家开门，意外收获满屋的油烟味。这不太正常，唐川很少进厨房，更没见过他亲自下厨。那人对于正常人“可以生存”认知的底线究竟在哪，其实袁雎一直没太能琢磨明白。

他走进厨房，大教授正倾着炒锅费力地把锅里的炒饭装到盘子里。锅底粘了厚厚一层，唐川有点无奈，用锅铲捣鼓了好久也铲不干净。

袁雎也不过来搭把手，他绕到人后头，饶有兴趣看着教授忙活：“你是煮出来的饭给炒的吗？”

唐川鼻尖额头全是汗，难得的狼狈：“不应该这样？”

“现煮的水分多，容易粘锅，”袁雎凑到盘子前端详，“而且，是不是你煮的时候水就放多了？”

“……”老实说，能把饭弄熟对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大教授还想用面无表情来挽尊。

袁雎舀了一口试味道：“……啧。”

唐川突然生出逃离地球的想法。

“你是不是没放盐？”袁雎脸上说不出来究竟是不忍还是同情，反正唐川已经背过去不看他。半晌，那人垮了肩：“……算了，我买了蛋糕，用那个凑合下吧。”

袁雎端着盘子瞪大眼睛。顷刻，又眨了一下。

“今天是？”

“我生日。”唐川拒绝看他，兜了个小圈子绕出了厨房。

 

袁雎小跑着追出去。“对不起……我不知道所以什么都没准备。”

他到现在也没搞清农历阳历的区别，出于一种不知名的抵抗心理，他似乎很抗拒去弄明白这件事情。唐川摇摇头，拍拍凳子示意他坐下。

“我已经收到过你的礼物了，”他晃晃手腕上的腕带，“我有话想跟你说。”

袁雎不明所以，他没有按唐川的示意坐他旁边的凳子，而是绕到对面坐下来，还伸手解开了蛋糕袋子。

很大很好看的拉花蛋糕。袁雎怀疑对他们两个人的晚饭来说是不是有点过大，但他没吭声。

“石泓今天来信了，”唐川突然说，“罗淼说他渐渐恢复过来，陈婧也在试着给他写信。他第一个尝试联系的人是我，今早收到的。”

“说什么了吗？”

“就一些琐碎的事情，还跟我解释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唐川左手虚虚地支着下巴，“他那个人，讲什么道理也要带他那套数学体系出场。一整个宇宙对他来说就是个坐标系，所有的人都是变量，都值得他反复推敲琢磨。”唐川叹口气，“世界这个坐标啊……”

 

[在世界这个坐标上，有她们这样两个点存在，本身就是罕见的奇迹。对于崇高的东西，能沾到边就已足够幸福，数学也是如此。妄想博得名声，只会有损尊严。]

可能是年少知音的作用，由石泓讲出这些道理，再加上某些看来莫名的数学术语，唐川仿佛更能明白那些共性的、他一直以来也没能搞懂的，甚至比数学还要复杂的东西。

袁雎愕了一下，他不知道唐川为什么过个生日要跟他讲这个。

“袁雎，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有点清高，甚至于，有些……自负。那位物理学博士说的不错，我不管跟谁交往，哪怕距离再近，哪怕表面看起来再亲密，归到感情方面，对我来说都有些隔阂。有些人说我是冷淡，其实我自己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太迟钝了，这种东西，对于它我不熟悉，往往就看不透。摆在我面前切开了挑明了，我也不敢承认……”

石泓对他来说是第一个例外，真正的高处遇知音，不需要多言语也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也正因为这样，当那人本质上发生了底线以外的变化时，唐川未免有些措手不及，完全接受不了。袁雎是第二个，可是这个人甫一开始出现，就带着那些唐川自己也没能理清的心悸和特别。

“我老了，袁雎。大家都说我少年天才，可事实是我比看起来年纪要大，心态也老了很多。我想过，这个职业，这个性格，可能会以科学家自居，一辈子这么孑然一身下去……你跟我住一起这么久了，你也清楚，很多时候科学家的这些毛病，一般人确实是忍受不来……”

袁雎想到才搬来的时候，整个公寓脏乱得没有一点落脚的地方。这个人真的是不会生活，晾出去的衣服不知道要收，喝完咖啡的杯子永远不记得洗，连炒饭要加多少水都不知道。但这些在他眼里都算不上缺点。对于那个时候的袁雎来说，能给他提供一个安身之地、带他从袁家阴影下逃离出来的唐川，简直是救赎一样的存在。跟袁宁樱的经历类似，唐川不过在一个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甚至像钻空子似的嵌入他的生活里。

他哪有缺点。唐川可能，确实自大了点，粗心了点，不近人情了点，最糟糕的是，还大概迟钝了点，造成了他们这么久的尴尬与冷战。但有什么关系呢，他之前郁郁煎熬了二十多年，不缺这一点忍耐和等待。

 

唐川温和地看着他。这个表情在教授脸上不太常见，像是专属于他一人的温情。袁雎脸有点发热，低头就要切蛋糕。

他听见唐川的笑声。

“蛋糕是有专门的蛋糕刀来切的，”唐川从旁边很大的蛋糕盒子里倒出塑料兜里的纸盘子和塑料刀叉，“虽然水果刀……也不是不可以？”

袁雎有点窘迫。从来没有人请他吃过生日蛋糕，他真的不知道原来吃蛋糕也是有特定的盘子和餐具。“从来……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唐川手顿了一下。

“？”

“……没什么。”

他只是想到石泓的信。石泓告诉他，生活同样无能如他，挑水果都只摊子上拿离自己最近的那几个。会特意来提醒橙子要看皮薄皮厚、还要看底部圈圈的，陈婧是第一个。

[数学家总有自己的固执。原先可以找人凑合的年纪，总希望能找到这么个人，跟自己惺惺相惜、可以照顾好我、甚至可以替我做好所有我不愿意不擅长的社交工作；但其实，到头来，那个人只要给你递两个橙子，在你无望的时候来敲一下门，可能就能让你记挂一辈子。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个人。]

那些所谓的固执与清高，在遇到这样的人的时候，全都溃不成军。

 

袁雎接不上来话，低着头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块三角形状的蛋糕下来，他手生，但切得很齐整，就是底部少了一块。

蛋糕做空了，在底部中心位置挖了不大不小的一块，正好能放进一个——

袁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比乌斯环。”

唐川说：“你说过的，不迷失方向，总能走到终点。

“袁雎……我迟钝了大半辈子，但从没有迷失过。我想找个人，陪我一起走下去。”这次换成唐川主动，走到他面前，眼对眼鼻对鼻，“你还愿意忍受我接下来所有的日子吗？”

袁雎身子一震。这感觉跟他告白时候不同，处在被示爱的地位反倒涌起了不能自抑的羞臊：“你确定？”

唐川没有笑。他确实是个很笨拙地人，这时候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不管什么表情好像都会破坏此刻的气氛。他如履薄冰地呼气，三个字斩钉截铁，又怕把眼前人给呼走了：“我确定。”

——比以往做过的任何实验、写过的任何公式、解过的任何物理题，都要确定。

袁雎也不敢动，他有些犹豫地问：“唐川，你能不能……能不能……”

两个人都很紧张，反倒让唐川稍微释然了点。他只稍稍往前递了一下，就准确碰到那人的唇瓣。

没有想象中感觉那么好。两个人都是初吻，什么也不懂，牙齿碰牙齿胡茬碰胡茬，呲牙咧嘴哆哆嗦嗦。亲着亲着就亲笑了。

浅尝辄止乱七八糟，却带着强烈的亲热和爱意。

“唐川，”袁雎靠在他肩膀上头笑。唐川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声波带着颤抖的气流欢快地传进他耳廓，“我很高兴。”

唐川揽住他后颈的毛尖尖，揉了一把放下来。隔了会儿，又揉了一把。

袁雎感到一股电流从唐川手底下，顺着脊椎钻到脚底。他瑟缩一下。颈项出了汗，他不情不愿地放开。

手却被人攥住，唐川连问都没问他一句，直接把小东西从蛋糕里薅出来，往人手上套。动作有点急，手上还带着淡奶油，两个人的手心手背马上都黏糊糊的。

袁雎笑着看他。

“戴上就是我的人了。”唐川志得意满地宣布。袁雎的手握在他手里，戒指衬着之前袁雎送他的那条腕带，看起来朴素，但沉甸甸的，泛着清冷的光。

袁雎由着他傻乐。他靠着唐川不想动弹。如他所说，他现在真的很高兴，唐川愿意花费这么大心思跟他讲清楚一件事情，他讲过的话、送过的礼物，那人愿意用这么长的时间来思考来回应。

桌上还满目狼藉，餐具垃圾堆得到处都是。晚风穿堂而过，带着大大的蛋糕纸盒子翻了两翻，掀起轻微的声响，两个人在天光完全暗淡下来之前又亲吻了一次。分开的时候，袁雎看到有微小的水波在唐川瞳孔里，波光粼粼。他微微一笑。

 

 

END

 

 

后记：

突发奇想的一个脑洞，一时冲动的产物。川雎粮不多，没忍住自产自销了一把，逻辑和某些情节现在看来还能把自己雷到，也是服气（

惯例应该有一两个番外。但想写的场景好像一下子都用掉了，生编也编不出来。开个点梗吧，有想看的梗欢迎在留言区提给我；没有的话，就把石泓给唐川的信放出来混个更。

不开车。

起名字的时候没想很多，正好看到这首歌，觉得很好听，就拿来用了。“奇妙能力”指的就是爱，爱能改变一切，也能摧毁一切。

没想到会引起那么多关于超能力或者超现实的猜测联想……orz（其实这个设定还蛮好玩ww

感谢阅读prpr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