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季白感觉自己在水底里沉溺了很久。久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永远陷身这种一望无际没有尽头的黑暗里了。然后他听到岸上有人声的叫唤。
他听不清那人在叫什么,也分辨不出那个声音。但潜意识告诉他他必须找到那个人。他努力想钻出水面。水压却在这一瞬间仿似全部涌到他周围,眼皮被厚重的阻力覆盖,视野里一片漆黑。
季白心下焦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急切。原本他不很在意一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闭塞下去,而现在这个声音敦促着他只想快点出去。
灵光一现的,他突然辨认出了那个声音呼唤的内容。
[季白。季白。]
一声一声。声色低沉,坚定伤恸。在叫他的名字。
这样隐忍不发、痛彻心扉的语调,只有一个人能发出。
季白突然沉寂下来,在水底里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等待着。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些什么,只是预感那个人一定会出现。
不多时,眼前的黑幕真的逐渐产生缝隙。水底的漩涡开始慢慢消逝。仿佛光束一般的,四面脚底的寒冷都渐渐退化、新纪元突发降落——
然后他张开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四下一片漆黑,安静的诡异。
他眨眨眼,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昏睡中——事实上他也确实不太肯定——但他稍微动一下胳膊,身边一个嘶哑的声音就响起了:“别动。”
袁浩打开了床头灯,昏黄的。他眯着眼,还不甚清醒——待看到大睁着眼睛的那人,这股睡意倏忽的就退散了。袁浩一下子爬起来:“你醒了?”
季白眨眨眼。
袁浩手忙脚乱,就要按紧急铃。手伸到一半停住,他低头看看那人:“你要不要喝水?”
季白几乎是感恩戴德的拼命眨巴那双大鹿眼。
袁浩给他接了一杯水,也不知从哪变出一个调羹,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喂。他很有耐心,因为这人躺着吞咽很困难。即使这样,季白还是很快让一杯水见了底。
袁浩转身要重新给他接一杯。季白清清嗓子:“喂——”紧接着被自己嗓音吓了一跳。
“别在意,”袁浩回头,看他一脸纠结的样子,不禁微微好笑。“我爸上次紧急住院,只躺了一天嗓子就哑了。你昏迷了四天四夜,能说出话都不错了。别嫌弃自个儿。”
季白愣了下:自己睡了这么久?
“我隔天赶到的。”袁浩看出他在想什么,很快的回答。
——就是守了三天。季白还是觉得口渴,他努力不让自己注意到奇怪的声音:“那什么……你能不能帮我把床摇起来?我真的不可以自己喝水吗?”
“不可以。”袁浩没理会他可怜巴巴的眼神,“你不知道四天能让肌肉退化到什么地步吗?我担心你起来……像帕金森那样吞咽都成问题,到时候可尴尬了。”
“……”季白没法反驳,接着被喂了两口,“这样才像生活不能自理吧。”
袁浩看着难得手无缚鸡之力的重案组长,没忍住搓了一把他的脸:“你这么没有抵抗力的样子真难见到诶。”
季白翻翻眼睛。
袁浩笑了,又摸了一把。然后他皱起眉头:“到底是几天没进食……全是骨头。等会儿起来照镜子别被自己吓到。”
“我现在已经被你吓到了。”季白眉心也拧着,“你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好很多吗?”
确实,袁浩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衣不解带照料了他好几天,两颊都深陷下去了,眼窝看着也比平时吓人,再加上昏暗的灯光和黑黢黢的背景作依托,简直像从暮光剧组没卸妆就匆匆忙忙下场出来吓唬小孩子的龙套。
袁浩大概能猜到他心里的OS,但他只转转眼珠,没理会。
又喂了两口,袁浩终于有些忍不住:“好了……你一醒过来就这么盯着我看干嘛?”
季白皱皱鼻子。
“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他努力回想着方才的梦境,“梦到你在叫我。”
袁浩瞪着他。
“也不知道你叫我干什么,我想问,但眼睛睁不开嘴里又说不出话。”说这么长的话对他来说好像有些费劲,袁浩又喂了他几口水。“怎么说好歹算是把眼睛打开了。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就要做寡妇了?”
袁浩手一顿,然后把调羹往他嘴里狠命一塞。季白一下子呛得咳嗽起来。“鬼门关回来还死不正经。活该。”他面无表情看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病人。
季白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袁浩硬等了半分钟,估摸着他该吸取到了教训,才抽出两张纸巾给他把脸上擦干净。
这人缓过劲来。又滴溜着眼珠不知道在想啥。袁浩把杯子勺子放好,表示自己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
“……算了,”最后,那人自言自语还附带叹了口气,“那我还是不死好了。”
袁浩收拾床头柜的身影突兀的愣住。
半晌,他转过身。蹲下来把脸埋到那人的颈窝里。
“嘿!你……”季白感到耳鬓有些潮湿的不舒服,他惊讶的叫起来。
“闭嘴。”袁浩粗声粗气的命令。“给我闭嘴。”
“……喔。”
“你真的很过分,知道吗?”
“嗯。对不起。”
“自大狂。目中无人。以为自己铁打的。就没见过几次全身而退的时候。”
这话说的有点重了。战神季白眨眨眼睛有点委屈,但还是应下了:“我知道……委屈你了。”
“还总给我上思想教育课,天天说一些什么自己死了也不想别人为你而哭的屁话……谁会因为你这么个畜生掉眼泪啊?”
不知道,小动物可能会吧。譬如家养小耗子什么的。
“搞的我都不敢在人前哭……妈的憋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啊季白。”
季白叹口气。他偏过头,尝试着亲了亲那人的腮骨。立即迎来了百分百的配合——他们很久没有亲吻过了。这个吻绵长温柔,有一点点情欲色彩,但更多的是安抚的味道。
过了好久才分开。季白拿脸颊蹭蹭他的:“你确定不能帮我把床摇起来吗?这样我都没法好好抱你诶。”
“不能。”得到的回答还是斩钉截铁。袁浩被自己小孩子赌气般的语气逗笑了,他随即安慰一样咬咬那人鼓起来的脸:“明天给医生看看,等好了再说。”
“……躺了这么多天,你也啃得下去。”季白撇撇嘴。
“你事真多!我每天都有给你净面好吗!”袁浩翻个白眼。“喏,你看时间,四个小时之前才拿毛巾擦过。你到底在嫌弃什么啊?”
季白看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袁浩被他突然的安静闹得有点心慌,他过去勾那个人的手:“嘿!怎么了?”
“没事。”季白笑起来。“就在想……我真的不死,别担心。”
片刻的沉默。
“废话。”袁浩含着眼泪也跟着笑,“要不是知道,我天天给死人刮脸干嘛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