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清光

06 

 

“诶我说，警察同志你们也太热情了，”小胖把行李安顿好上了车，坐在后头笑嘻嘻的搓着手，“本来袁总说找朋友拿钥匙，我还以为在小区门口碰个头就成，谁能想到居然还给送到酒店门口来、还给搭顺风车？太耽误你们时间了，真不好意思。”

赵寒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下，不动声色侧头观察了一下“袁总朋友”的脸色。后者什么反应也没有，低头专心致志玩着保卫萝卜。

他松口气，也笑笑：“您客气了。本来我们下班到这儿来也顺路，正好尽一下人民公仆的义务。应该的，别往心里去。”

听到“顺路”两个字，袁浩低头盯着手里的GPS导航上面的蓝色线路，挑挑眉。

这年头，把从城东到城西再拐个弯调头回去叫成顺路的，除了霖市公安局，他还真想不出第二家。袁浩有点心烦，把屏幕关了，倒头小憩。

他希望这种有些逾矩的好意不是来自沉默了一路的那人。以他现在薄弱的意志力，根本玩不起那套分手之后藕断丝连欲拒还迎的把戏。他只能暗自祈求季白不会那么无聊。

 

想到这儿他就有些烦躁，睁开眼睛，看到小胖坐在自己位置上没个坐像，扭来扭去屁股长了钉子似的。“你干嘛？”

小胖脸色有点为难，凑过来小小声在他耳边：“昨天腰折了一下，现在静坐有点难受。咱还有多久能到啊？”

袁浩想起来了，小胖这腰间盘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老早就给他说过。季白这款Benz E500买的时候就看中的跑车外型和大扭矩，瞬间加速快，平时出任务方便，跟车主本人不拘的性格也相配。坏就坏在，当时完全没有想到以后会用这车来载人，是以没注意后驱发动会导致后排颠簸严重的问题。平时没什么事，一碰上小胖这种原本腰就不太好的，再加上晚高峰堵车时间长，就让人有点痛苦了。

小胖怕给前排听见他们讲话，嫌他事儿多又给人家添麻烦，说话时候拿手挡着跟他咬耳朵。季白从后视镜看见这么亲密的姿势，眼皮跳了跳。袁浩没注意到，他低头只考虑了两秒，伸手将手边的后中储物箱打开，掏出一个折叠的头枕递给他。

“有点小，不过你枕在后腰那里暂且将就一下吧。”

小胖有点懵，他嘟囔着接过了。“袁总你真神诶，是原先坐过季队的车吗？”

袁浩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一系列动作是多么不合时宜的熟门熟路。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前排，后视镜里赵寒一脸“我没听见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盯着前方路况。季白还戴着墨镜，倒是看不清表情。

我当然神，这当年可是留着当老子婚车用的。不然你以为人民警察平时赶这么张扬的出街？

他闭着眼倒回去，恨不得捂脸哀嚎一声。这时候他开始有点想念罗一洋了，至少罗一洋够机灵会察言观色，刚才那情况肯定不会把这么尴尬的问题丢出来。

 

 

车进了小区，季白在这儿注册有停车位，很轻松的就过了门卫。下了车，季白把房子钥匙交给袁浩，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先上去收拾——这房子两人都很久没来过了，鬼知道会不会从什么地方蹦出奇怪的东西吓着别人。

赵寒得了自家队长的指示，在后头跟小胖东拉西扯拖了近二十分钟才慢悠悠的抬着行李上楼。一进门，看见两个人一人兜着个大麻袋在一样一样往里头扔不要的东西，一点触景生情的感伤都没有。赵寒看的头皮发麻，正好小胖开了箱子，叫他过去帮忙。他忙不迭的应了，脚底生风只想离这俩祖宗远一点。

季白蹲久了脚有点麻，站起来跺跺脚，走到一边休息。他看着袁浩头也不抬的继续清理茶几，遇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会稍微停下来，考虑几秒钟再决定去留。拉开抽屉，翻出一个博朗的电动剃须刀，两人同时顿了一下。

 

很奇怪，袁浩本身是偏少年的长相，不抹发胶刘海放下来直接就能去人大学给人替考。但他似乎学生年代起就很中意大叔的打扮，整日喜好把自己搞的胡子拉碴睡眼惺忪的，为此季白从前没少埋汰他。

直接的悲剧结果就是养成了手残癌。大四时候出去实习，面试总得要求脸上干净光洁，但他手老是不听使唤似的，刀片一贴近脸就开始抖，好几次把自己整的血迹斑斑，看的季白心惊肉跳的。从此季白就成了他的专属修面师，每回一到该清理胡须的时候就一改公子哥儿的形象，改投服务行业，一定要亲力亲为。当然这往往是有偿的——两个人面对面呼吸近在咫尺，少年血气方刚的难免抑制不住。经常在洗手间把脸上的营生整完，下一秒就转移到了下半身的阵地。这点暂且按下不表。

后来季白回了霖市，袁浩还是偷懒不爱自己打理胡须。所以平时季白没事送男朋友送的最多的就是剃须刀：电动的，虽然有时候不太干净，但好歹安全有效率。他俩工作三年换过不少住处：学生寝室，短租房，公司宿舍，袁爸爸的老房子。每个袁浩需要待三个月以上的地方，季三少都会阔绰的给配一个新的剃须刀，算是让他平日记得好好打理自己——至于那些额贴额脸对脸悉心呵护的情趣，就算是给这个不会自理的人偶尔的一点额外福利吧。

 

袁浩对着静躺在手里、季白为他在这个家配的博朗看了大约有半分钟，轻轻的放进了袋子。

季白眼帘颤了颤。趁那人还背对着他蹲在那里收拾，将头转过去。

从他站的角度可以看到洗手间。小胖正将他们带过来的洗漱日用品往梳妆台上一样一样放好。袁浩的袋子他认得，小胖在里头掏了掏，最后掏出一个保鲜袋。刑警队长视力好，一眼看出来，里头装的是一套手动刮胡刀头和刀片。

跟他一样，袁浩昨天也是折腾了一晚没睡的。今早离开警局的时候下巴胡茬冒出来，眼圈也有点发灰。而现在——他看着那人终于捯饬好了，拽着袋子站起来——可能白天在酒店补了眠，这人脸上一点倦色也没有，面容干净，额头光洁。

他们分开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这人已经学会怎么好好料理自己了。

 

季白阻止了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思绪，伸手拎起自己左脚边刚刚收拾好的袋子。袁浩看他左手拎起来，顿了顿，又换回到右手。不动声色皱眉：“你左手怎么了?”

季白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居然会被看出来。他有点烦，想绕过这个话题，又不好骗他，只能含混不清的一带而过：“下午有点突发情况，一点小伤。”

袁浩张张口，似是要说什么，看到那人脸上浮现出熟悉的不耐神色，又咽下去了。他偏过头，没说话，也拎起自己的袋子就要往门口倒。

这回轮到季白懵了。他为了不让袁浩唠叨所以一直很抵触这个话题，可是现在这人不问不关心了，心里又好像突然塌陷下去一块。就好像原本一直在角落未曾动过的东西，你一直不觉得它存在、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它有些碍事，但某一天突然搬家公司的人过来帮你给清理走了，你才发现原来它曾经占据了那么大的一块地方，现在不在了，竟然会空荡的让你无法适应。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袋子。里面装满了他从前放在这里、现在对于袁浩来说不需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之前摆放的位置，现在已经被别人给占据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从买下这间房子的首付他一日也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以这样的方式驱逐出来。

他挺直腰板，对着那人稍稍点了点头，就大步流星的走出门去。

 

 

*

袁浩等到赵寒也走了才终于肯松口气。关门声甫一落下，巨大的疲倦感潮水一样涌上来。

他板起脸，公事公办的语气摆出上司的架子：“你去睡客房。”然后径直走到那间熟悉的主卧。里面东西少了一大半，但整体模样还是熟悉的。

他倒在双人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似乎还能在枕头上嗅到那人身上浅淡的味道。

 

从前这味道让他感到安心。而现在，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希望它不要消散还能多感受一会儿那人的气息，还是期冀它能够放过自己，给他一个安稳的睡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