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诚台 春色看 的姐妹篇……单独成篇不影响阅读。
基本就是一个护苏宝琰X口嫌体直苏的故事。
啊对了还是亲爱的银子生日快乐(校园网崩溃了完全艾特不上_(:3J∠)_
全文1w2+,还是一次性放出。食用愉快。
1.
梅长苏甫一上车,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T字头车厢里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嘈杂的声音炸的人耳膜都疼。又是夏天,推推搡搡好容易挤到里头自己的座位去,其间不断钻入鼻腔的汗臭和荷尔蒙味道简直让人想死。好在他对了一下票,自己的座位靠窗,不用来来回回倒腾。他一坐下就等于是瘫在了小方桌上,连根手指头都不愿再动。
言豫津从候车起就一直嚷嚷着尿急,到了车上放下行李也不管过道里横七竖八躺着的站票乘客,愣是第一时间往厕所方向挤。这会儿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像便秘一样。
“这都什么厕所,我的妈,不会真让我一路憋到北京吧——”言大公子下一秒仿佛就要哭出来了,倒头就往发小萧景睿怀里挺尸。“站票的都挤到厕所里去了。好可怕,那个女孩子把马扎搬进去了还不愿意出来……”
太恶心了。萧景睿趁着众怒之前眼疾手快捂住竹马的嘴。言豫津呜呜的哀诉,好不可怜。
“卧槽,按这晃晃悠悠的速度,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大首都啊。”黎纲也有点想弃疗。旁边甄平掏出手机飞快查了查:“党总支累死累活给抢到的特快,比K字头快七个小时。明儿一早十点差不多吧。”
梅长苏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晚上七点零二。操蛋的人生。他哽了一下,脸色更白了。
学校的苏州分校区是五年前刚刚设立的,统共就两个学院两个专业,还事事得看北京本部的脸色。暑期到了,校方推行优等生制度,新学期开学之前给院系排名靠前的学生公费去本部学习两周。二十不到的大学生嘛,好容易放个假,学个屁,还不是想蹭着不要钱的机会去帝都海吃胡喝找找乐子,公告一下来都挤破了头去申请。等名单和具体政策一出来,得,公费是真的,能报销的只有普通火车硬座,卧铺和高铁飞机全不包。
当时大家都没想那么多。反正大部队一起,横竖多坐几个小时,打牌唠嗑桌游也就过去了。不想还是自己涉世不深,不了解行情,现在才知道其中艰辛。
当然也不缺对这些细节完全不在意的。
“诶,都一帮大老爷儿们,哪来这么多事儿。”法语的戚猛大嗓门起来,整个车厢全听他一人在说。“你们城里出来的就是矫情,我们那楼,随便哪间,独卫不都这德行?要我看,跟大爷自个儿那坑也没啥区别!等等等等,妈的列战英怎么就轮到你先跑了,我王炸还没出呢!”说着四张老K往方桌上一甩,那叫一个气势恢宏。
战英一看,垮了半张脸:“不是吧,你这牌都出第四次炸了……你出门前是跟江主席画像握手了么?来的这手气啧啧。”
戚猛的笑声把车顶都快掀下来:“你自个儿不会配牌少埋汰我运气!要不要?不要我先走一步了啊。嗯?要不要、到底要不要?”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瞳孔里倒映出来战英的脸瞬间变得跟豫津十分神似。
五张牌轻轻巧巧的落下,修长的几近玉色的指关节在桌上扣了扣:“同花。”萧景琰将五张摊开,方便他们看的更清楚。
车厢瞬间安静了十秒。
萧景琰将最后六张一齐放下:“双飞。我先走了。”——势子还端着,眼底却流露出一点点狡黠的光来。
——安静不过十秒。
“班长、太过分了!从上车赢到现在,”戚猛一巴掌糊开面前狼藉的局势,扑过去翻萧景琰袖子。“是出老千的吧?一定是的一定!”
萧景琰在法语专业里混的还比较开,这会儿看戚猛这么上纲上线倒也没有发火。反倒拉开袖子给他检查:“你仔细看看,真的是今天手气好吧。哈哈。”
“QAQ为什么临走摸了江主席画像还是赢不过班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一番摸索之后一无所获默默炸毛的戚猛。
“幸亏跟班长是对家。太、太帅了!怎么办!”←永远停在“遇琰痴”频道的战英。
“……还有人记得我吗。你们从头到尾,总得让我出一次吧……”这是已经被遗忘在不知道哪个角落的路人甲。
法语的人少,但正好凑成一桌炸金花倒也热闹。反观金融这边,人数比法语多了两三倍,却以金融才子梅长苏萧景睿带头,都坐在原位有气无力的装死。萧景睿从包里掏出一本砖头样的大部头,还没翻开,封皮上金晃晃的“证券投资”几个字就把周围人吓得一哆嗦。言豫津一声哀嚎,头往萧景睿两腿间那本书上狠命一砸。
“你特么要敢趁我们半死不活的时候看这个……”言大公子瓮声瓮气的威胁,“我就现在这个姿势给你把书扔了,然后废了你下半辈子。”
萧景睿小心翼翼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不善的脸色。摸摸鼻子,还是收了起来。
梅长苏原本有些头疼,一直靠在窗边不愿多说话。现在看看这对欢喜冤家的日常倒也不坏,至少心理上那股恶心感稍稍退了一点。他戴上耳机,听对面黎纲甄平有一搭没一搭的斗嘴,竟也就这么睡过去了。
*
这一觉睡的不安稳。先是MP3里的歌曲放完了,戚猛的叫声又钻进耳朵——“这一牌打A?妈的老子一张A没摸到”;然后是黎纲有些绝望的就着某个话题跟甄平东拉西扯了约莫至少半个世纪——“怎么办,我感觉也上来了。你说北京西站的厕所应该干净吧?我掐着表大概还得忍九个小时”;法语的穆霓凰本来买票买错了,分到了别的车厢,后来跟人家换了位置总算倒腾了过来,“路过餐车一下子没忍住,要不要吃点东西大家分了?不想留到帝都去”;还有不停的有人站起来坐下去、为刚刚自己躺的地方被别人占了骂骂咧咧,乘务员又跑过来唯恐有人不醒的大声推销皮带和奶片……
一阵温暖的触感覆上身体,宽大厚实正好盖到鼻腔位置。梅长苏蹭了蹭,将整张脸都埋到那点暖意下面。外界的声音总算是听不到了。这个味道很好闻,又有点熟悉。他没力气再想下去,很快的进入了梦乡。
*
醒过来的时候他拉下盖在身上的外套,一时间车厢里晃眼的白炽灯刺激的他睁不开眼睛。周围安静了许多,火车好像停了下来。再仔细看看,糖分二人组睡他旁边正咂嘴一脸满足,大部队竟然少了一大半。
梅长苏皱皱眉,逮着个醒着正要往外走的:“战英。”
“嗯……嗯?主席?”列战英停下来,有点紧张。
“大家都去哪儿了?”
战英笑了:“现在在徐水站,停十分钟。大家坐久了有点乏,说要下去活动活动。主席你要不要也走一走?”得到那人礼貌的拒绝示意之后他憨厚的笑笑,快步下去了。
梅长苏懒懒的倒回座位。将外套往上拉了拉,准备继续睡。
有点宽大,正红的颜色太艳了。不是他自己的衣服。领口的商标处大概是怕平时晾衣服被人拿错,用工整的小楷写上了主人的名字。
他猛地站起来。
2.
“这种条件居然还是研究生待遇,你说换成本科生得苦成啥样。”费了老大周折终于安顿下来,四下打量完朴实无华的住宿环境,豫津实在是忍不住吐槽的冲动。“原本还对传说中的本部充满了憧憬,结果……”他探头往楼下看了一下,回头垮着脸,“景睿,你工图好,看一下,这有咱国际学院大么?”
“……帝都寸土寸金嘛。”萧景睿只能想办法安慰他。“别看了,收拾好没有?好了的话我跟你一起下楼接点热水先。”
“热水……”言豫津的表情看起来一片茫然。
梅长苏有点同情的拍拍打小养尊处优的言小王爷肩膀:“这边限电厉害,你带的热得快估计是用不了了。还是一老一实跟着下去买个暖壶去水房接开水吧。”
萧景睿极有眼力见的趁着竹马的鬼哭狼嚎贻害楼层之前把他拖了下去。
*
甄平拾掇了一下,说去窜窜宿舍,找黎纲唠嗑。梅长苏在车上冷气吹的有点过,这会儿咳嗽了几声。他给蔺晨微信问了几句,准备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去买药。
[小感冒你都跑过来问我?横竖你到哪都有姓萧的宝贝似的护着。你咳嗽两声他保证给你把一切后续工作都补齐了。大爷我忙着呢少来烦我啊乖。]
江湖郎中的调调一直都保持在一个不正经的频道上。梅长苏对着手机一个白眼几乎翻到天灵盖上去。伸手按灭了屏幕。
黎纲推门进来,低头就看见学生会主席正以一个无比接地气的姿势蹲着,举着手像看量杯一样打量了一下洗衣液,然后倒到那个堆满衣物的大盆里。
“主席,您这是……要手洗?”
得到点头应答之后,糙汉子黎纲觉得整个人有点凌乱。他看着那堆到主席胸口的小山,害怕的咽了咽唾沫。
梅长苏没在意:“甄平不是去找你了?你没见着他?”
“喔,我多买了个暖壶给他看见,就手顺走了,当场就说要下去接一壶开水去。”黎纲还是有点发怵的看着端着盆往外走的梅主席,“诶等等……最上头这件这么艳,不像你的风格啊。等一下,我怎么记着,这好像是法语一班哪个穿的?呦呦呦~”
梅长苏停住脚。“甄平。”他阴沉沉的唤了一声。
甄平正提了水壶,刚刚走到寝室门口。他有点迷茫的看进来,黎纲一见,心里暗道大事不好。
“咳咳我先去食堂打探一下今天中午有什么菜哈你们注意早点过来别赶上高峰期排不上队——!”
黎纲的声音还回荡在走廊里。料定他跑不远,梅长苏冷冰冰的转向舍友的暖壶。“去浇他。”
甄平愣了不到两秒钟,没敢把水壶放下。飞快的追上去了。
*
萧景琰听见外头的动静也没反应,倒是黎纲的叫声提醒他快到饭点了。横竖也收拾的差不多,他飞快的最后整理了一下,出门准备往食堂赶。
中途路过公共水房,瞥见梅长苏一个人站着在搓那一大盆衣服。那人见了他,不冷不热的点了下头算是招呼,他磨蹭着不想走,却眼尖的发现那人手里的那件有点眼熟。
“那是我的外套?”
梅长苏冷了脸:“啊。”还举起来给他看了一下。
萧景琰有点无奈:“只是怕你冻着给你披一下,用不着这么麻烦还特意洗一次吧。”
“个人习惯罢了。”梅长苏发狠劲的蹂躏着手里的夹克,像是在发泄。“总不能太占人家便宜,怪不好意思的。”
萧景琰皱起了眉头。
他走近,认真的看着那人冷冽的侧脸:“跟我不用这么生分吧。”那人没搭理他,他又道:“我没有被你占便宜的感觉,你想太多了。”
梅长苏闭着眼睛定了定神,复而又张开:“你有没有觉得是你的问题,我怎么想是我的事,跟你不相干。”他关上水龙头,用力拧干。“就像我在车上并没有觉得多冷,你管的未免也太宽泛了,萧景琰同学。”
言罢,他端着盆从面色铁青的男生身边走过。“天不好,过几天等干了我送还给你。”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
孤零零杵着的背影僵直了许久,一直到手心里传来刺痛。萧景琰举起右手,刚才握得太狠了,已经现出点点血迹。
3.
“你特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快被系里学校里那帮老不死的烦死了。”明诚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快要入定的超脱感。梅长苏没忍住,笑声就这么透过话筒传了过去。
明诚简直想掐死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下礼拜开学,全年最忙的关头你跟穆霓凰都跑了,三大组织负责人就留了我一个在这儿。我区区一个自律会会长,学生会团总支什么辣鸡事儿全往我这堆。梅主席,我就请示您一句,到底啥时候恭候回驾啊?小的可想死您嘞……”
“去去去,”梅长苏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不迭的打断他。“哪儿学来的洋腔怪调。不跟大部队一起来难道不是你自愿的?你要能放下你家那小祖宗千里迢迢跟我们一起逛逛首都见世面,谁还拦得了你了?”
这话倒也没错。明诚不情不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你那边什么动静?”
梅长苏探头看了看隔壁教室,微微叹了口气。
本来以为真的能趁着大好机会多在帝都兜几圈,谁知道大名鼎鼎的本部果然名不虚传,压榨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都快一个礼拜了,天天都要各种讲座授课参观学习,连出校门的机会都很少。金融是本部的王牌专业,给他们的压力还小些;法语那帮可就惨了,苏州校区的脸面都押在他们身上。课程讲座比他们多了一倍不说,课下时间也被排得满满当当,像是生怕被他们得空偷懒了去。
就像今天。本来金融上午空闲,言豫津头天晚上就发誓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来;其他人也不比大公子好到哪里去。只梅长苏一个人挨不过不吃早饭的颠倒作息,仍是早早就爬出了被窝。正好天气不错,北京很给面子的下了几场罕见的夏雨,今天放晴了。空气也是难得的清新,正值夏末,各种植被已经到了一年里头最绿最鲜艳纯粹的时候。早饭过后他反倒不想回去了,就信步在学校里逛了逛。
走到明教楼下,意外听得二楼居然有读书声,循着声音上去听了几句咿咿呀呀之后才晓得,原来每天法语的人早上都是要来这儿上早读的。他站墙角听了会儿,正巧明诚来电话,接过了还没等他抱怨一下这边的课程有多紧,那头已经被各种文案和迎新活动折腾的死去活来的舍友已经开始大倒苦水,他愣是一句也没插上。
说起来,明诚也是个精明能干的。能把堂堂自律会长逼到电话里这个地步,看来分校的事儿确实不少。梅长苏小小的幸灾乐祸一下,还是正经起来,叮嘱明诚把要紧的几件事儿先邮箱发过来,后续的等他回去。
正事儿说完,明诚终于又得了闲能吐槽:“你站人家专业门口也不嫌尴尬?这一声声膈应的我都尴尬。”
梅长苏是门外汉不懂,听见也就听见了。明诚是到底是受过正经洋文教育的,大好的爱情诗被水平参差不齐的几近吼叫声给糟蹋成这样,他在千里之外都嫌寒心:“劳驾往旁边移两步成不?我头还疼着呢,给我点安生吧。”
“……明会长你在埋汰自家学校牌子喔。”梅长苏的耳膜其实也早受不了这种程度的荼毒了,他抖抖肩,抬脚也准备走。却被回型楼拐角一个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报告。”萧景琰站在班级门口,规规矩矩的叫了声。朗朗的早读声稍微小了些,马上又有回复的趋势。教授萧景禹从反光的平面镜后头打量了弟弟一番,心里说不能在外人面前太关照他,还是没忍住,举手示意全班停下来。
“说说,为什么迟到。”
声响渐渐消退下去,梅长苏跟着抬起头。
早上的绿叶还带着未干的露珠,他讶异于这个距离居然还能看得清那人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后背上的汗水,跟着后头书上的露水一样还泛着点点晶光。声音还带着点喘,应当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报告老师,早上篮球队要求把人员名单在上课之前送过去。体育部蒙挚老师迟到了,我在操场边等他到早读时间。”萧景琰的声音平稳,是认错的态度,却丝毫不显卑亢。
萧景禹满意的点点头,眼角瞥到楼下有人还在往这边张望:“名单送到了吗?”
“送到了。蒙挚老师说如果有麻烦,可以让您给他电话确认一下。”
“没事,你回座位吧。”
萧景琰往里头走了两步,又被叫住了。“等下。”
教授的时间掐的很准,萧景琰站住的位置正好能透过窗户看到斜对角。萧景禹眼看着幺弟白杨般挺拔的身子稍微僵直了一下,然后才犹疑着转过来。
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萧景禹微微的笑了。
“到底还是迟到了,小小的惩罚还是有的。”教授从台上走下来,几乎恢复成家中兄长的故作威严的语气,“刚才我们的齐诵听见了?顺着把后两句接下去。”
萧景琰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某个方向。
四目相对。
似是被那眼神蛊惑,梅长苏竟然举着手机忘了放下,一时间脑内只充斥了那人低沉如大提琴般好听的音色。
“Ensemble sur ce long chemin,
Car dans tes bras c’est mon destin.”
*
萧景琰回了座位就看不见人了。梅长苏还没缓过神,满心满怀都是刚刚那个似要烫伤他一般的眼神。直到听筒里的嗤笑声将他一下子从发呆中惊醒。
明诚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恍若隔世,尽管是带着调笑:“这句还挺标准的。”
“……什么意思?”
青年的声音已经有点憋不住笑:“整天乐不思蜀,这句就自己猜去吧,大才子!”径直挂断了电话。
梅长苏皱着眉头,良久才将手机揣回兜里。
玻璃窗户反光厉害。所以他没看见萧景琰隔着十几米灼灼的眼神。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4.
-你给的药一点作用都不起,你到底行不行啊?给个准话成不?
[小没良心的,你自己作死从来不好好遵循医嘱到头来还好意思怪我?就问你,最近是不是又贪凉多吹空调了?药有没有按时吃?]
[梅长苏你给我少装死!大爷知道你看到了!自己不爱惜身子还埋汰我!]
[你特么的死了还有人心疼呢!千万别把我联系方式给姓萧的……不对我就该叮嘱他看着你吃药!]
-你敢告诉他一个字,我就把飞流的事儿全盘托给蔺伯父。
梅长苏面无表情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然后没管还在震动轰炸的愈发厉害的手机,他设了静音,把手机往桌面上发泄似的一摔。
他跟萧景琰已经冷战将近一个礼拜了。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是见面不打招呼不说话那叫冷战。可自从上次他在本部水房里下了那么冰冷的最后通牒之后,他就再也没遇到能跟那人说上话的机会。其实说白了,除了那天对视的那一眼之外,这些天他竟然一直没能跟萧景琰见上一面。
学校只开两个专业,法语和金融必然是分开上课的,平时碰不到也正常。篮球队的报告是萧景琰写好让戚猛送过来的。除此之外,食堂、自习室、浴室,这么区区巴掌点的大的校区,他竟然真的一次也没有见到过那人。
就好像……萧景琰在刻意躲着他一样。
头开始微微疼起来。感冒好像有愈演愈烈的态势。梅长苏低下头,狠命咳嗽了好半天。这次咳嗽有点不同,持续了将近有两三分钟,直到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肺都要跟着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出来了,才拼命的压了下去。
这不是萧景琰的错。梅长苏抽出一张面巾纸擦擦眼角咳出的眼泪。是自己逼他的、是自己干的,而且,眼下这种情形,不正是自己一直期望的么……?
他将头枕在胳膊上靠着。大概是时候再去蔺晨那里看看了,他迷迷糊糊的想。天天就是这些箩筐破事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
简洁干净的敲门声响起,估计又是忙学习收尾工作的。梅长苏有气无力的喊了声请进,努力支起身子。
门打开的时候他还有点怀疑自己眼睛:方才心里埋怨总是见不到这人,被听见了?他良心发现找过来了?
萧景琰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梅长苏。他后退一步检查了一遍门牌,才不确定的询问:“萧景睿住这间吗?他在微信上让我把篮球队要填的表格给送过来,他是副队长要签字。”
原来不是找他的。梅长苏努力想忽略内心那点失望,他草草冲一号床的位置扬了扬下巴。然后看萧景琰将两张表格放在桌上,思考了一下,又伸手从景睿的书柜上取了本微观经济下来,压在上面以防被风吹走。
做完这些,萧景琰就直起身子。他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然后就转身要离开。
“等下。”梅长苏突然叫道。
萧景琰停下来。
“你那件外套我一直忘了还你。天一直不好,我怕没干彻底。现在拿给你。”梅长苏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萧景琰望了望窗外万里无云的晴天,还是点点头,看他打开阳台的门去收衣服。
梅长苏用晾衣杆将那件外套取下来。伸手摸了一下,温暖干燥的手感。他沉吟不过两秒钟,又原封不动挂了回去。
“好像天太闷了,还没完全干。我明天拿还给你吧。”他空着手出来,抱歉的笑笑。
“……回头我自己过来取就行了。”萧景琰闷闷的说。
好像没有再赖着不走的理由了。萧景琰抬眼,深深的看了看对面,发现梅长苏也在看他。四目一接触,那人飞快的移走了目光。
萧景琰叹了口气就要走。却听得身后一声小小的惊呼。
“怎么了?”他扭头,发现梅长苏站在自己桌前,表情有点微微的苦恼。
“好像……帽子被钉子勾到了。”梅长苏有些为难的举手想扯一下,又怕把衣服划破。他求助的看看萧景琰。
萧景琰走过来。果然是梯子上的一个钉子,帽衫的边沿一个线头碰到就勾在了一起。他伸手想将那个线头绕开。无奈男生手脚没那么灵便,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这个姿势有点暧昧,两个人似乎从来没有离的这么近过。在萧景琰的记忆里,也从来没有哪个同龄同性和他有过这般亲密的距离。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不要注意那人纤细修长的脖颈和发丝轻微的香气,而将注意力都集中到手上的活计来。
“萧景琰。”好死不死的,梅长苏在这个时候开口唤他。
“嗯?”
“那天……是我不好。我说话太冲。本来没想那样的……”可话一出口,不知怎么就成了那个样子。梅长苏的表情有点苦恼,好在这个姿势那人看不见。
怎么也表达不出自己想要的那个意思,他懊恼的咬紧下唇。
“没关系。”萧景琰声音也闷闷的。“你不用在意。”
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他顿了顿,认真的说:“但我还是想你明白,我并不是管的宽……只是,那个人是你。”
梅长苏将两人距离稍微拉开,看见那人认真的神色,跟那日四目相对时的深情如出一辙。
他释然的笑开了。
好容易才解开,萧景琰舒口气,这才觉得手有点酸。正想走远一点拉开距离,却听得门口什么东西摔到地上。两人同时一惊,望向门口。
言豫津将因为吃惊而不慎掉落的课本飞快的捡起来,走到自己座位上抽出刚刚萧景琰送来的那沓表格,冲俩人点点头:“没事了。你们继续。”——飞快的开门退出去。
“……”一阵尴尬。
萧景琰松开手:“已经好了。”他摸摸鼻子,这才发现对面的人反应也很不自然。
梅长苏撇着脸,面上红晕还没褪掉:“谢谢……你别理他。”
“喔。”
*
当晚他睡的很不好。
闭上眼睛,就是萧景琰与他交颈、垂着眼睛认真的侧脸。那个人身上有很好闻的荷尔蒙气味却不自知。萧景琰的手掌宽大而手指纤长,左手有好几次都蹭到他的脸上。再靠近一点点,好像就能亲上去,好像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梅长苏拿被子蒙住头。又是好一阵咳,不过终于让他清醒过来。
不要再想他了。他有些痛苦的抱住头。隔了一会儿,他伸手到被子外头,将那件外套往上拉了拉,一直盖到鼻腔。那股熟悉悸动的气味顿时又包围了他。
床上的咳嗽声渐渐小了。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5.
来本部学习的日程安排表上就清楚写着有一项最终测评指标是体育素质表现。但历来这一项都只是形式化的例行公事,大热天的,几个懒癌上身的都投机取巧窝在吹着冷气的文体中心里头下象棋。
“你居然没趁这大好机会出去乱跑,真是意外。”刚从篮球场上下来的萧景睿还满头大汗,甫一凑近就被竹马嫌弃了个彻底。
“去去去,臭死了。坐远点别影响我发挥。”言豫津捂着鼻子作出很嫌弃的表情,却还是顺手拖了个凳子给他。“好不容易有那么一项能压制住苏兄的技能,怎么能因为你们这种粗暴运动就放过大好机会。”
梅长苏正在研究棋盘,听到这话一脸无奈的抬头:“咳,我还在这呢。”换来言豫津一张笑得快出褶子的大脸。
萧景睿顺手抽出自家发小的手巾,一点也没觉得不妥的在额头上擦,嘴里也没闲着:“你也就只会在象棋上欺负人。”
“HIAHIAHIA~”
“不过苏兄的棋艺倒确实是长进了,”景睿看了一会儿,“这也走了有十几步了吧,一点也没落下风。”
言豫津撇撇嘴,伸手把车往前头进了一格,突然想起什么,他抬头环视一圈:“你们篮球队只你一个下来了?其他人呢?”
“法语几个直接去洗澡然后先去饭堂了。萧队长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听战英说好像好几天都闷闷的,饭也没吃自己回了寝室。”景睿说着说着,又被棋盘上的局势吸引了注意力。他猛地一敲豫津的脑袋,“你怎么走的!你看你家黑车都被吃了!”
言豫津抱着头就要跳,却见对面梅长苏眼神闪烁,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大公子大眼睛转了几溜,难得没跟好友计较,反倒坐稳了,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稍微动了一格。
对面的红兵吃了黑车以后,从象腿退出。黑象趁机代以红马。
顿时,棋盘局势陡变。
“你看你,就是太心急,跟苏兄一样犯了急功近利的毛病。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占的先机,但往往事实并非表面所看到的那样,很可能不知不觉,自己那一方早已城门失守。”
梅长苏的手顿了一下。他抬头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言豫津,后者正撇着嘴,一副跟竹马撒娇的态势。
另一红马走出,飞日字,直逼黑象。
黑象走田格,顺势退出红方城池,将红车。
“守势太强逼走对方,其实有时候反倒自乱阵脚,结果经常得不偿失。”言豫津一把嫌弃的将萧景睿还回来的手巾又塞回那人怀里,“脏死了,回头洗好还给我。”
梅长苏眉头皱起来,他想了很久才又小心走出下一步。
红相取代黑象。黑兵遂代以红相。
黑车将军。
“心里执念太深,往往会漏掉很多原本近在咫尺的机会。”言豫津对棋盘那头铁青的脸色视而不见,自顾自的说下去。“这个象本不应该留到现在。可是来来往往真真假假蒙蔽太深,反而损失惨重。”
红仕护帅,黑车代仕。
另一仕出阵代车。
梅长苏突然心里一紧。
黑马将军。
“说到底,一开始的坦诚才是明智之举。可是中途既然损失已成,也该及时作出补救措施才是。而非一意孤行,直撞南墙到底。”言豫津笼着手一本正经的说完,转头,看见景睿吃藕的表情。“……你干嘛。”
“豫津……你今天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上身了么,这么不正常。不对不对,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正常?”
“……”言豫津二话没说,立马回归常态。抡起胳膊扑上去就打。
梅长苏倏的起身:“二位……居然到今天还没结婚,也真是让我开眼界了。”转身离去的背影竟然染上了些许怒气。
萧景睿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回望发小。古灵精怪的小公子意味深长的笑开。
象棋组的周玄清老师逛过来,看了一眼满目狼藉的棋盘,气冲冲的哼了一声:“随便挑拨两句就心神不宁。说到底还不是心里有鬼不够静!黎崇那老东西,教的学生越来越滥竽充数!”
6.
“是萧景琰。”梅长苏很肯定的说,“绝对是他没错。就是他杀了豫津。”
萧景琰低着头,没作声。
气氛一阵诡异的安静,直到上帝梁仲春有点绷不住了:“喂喂长苏……你从一开始就猜队长,这都死了三个人了也没见你说出什么实锤来。就算怀疑,也得有证据啊。”
学习周最后一晚,大家伙合影留念之后第二天就得上赶着回苏州了。不知是谁突发奇想说大老远来趟北京,连正宗的老北京爆肚都没吃过。三两下一搅和全都来了兴趣,言豫津非嚷嚷着要来尝试一下传说中的北方撸串。于是在大众点评上搜了附近风评较好的烧烤店。十几个人吃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有些兴致索然,还是霓凰提出要玩点什么来助助兴,譬如当下火的一塌糊涂的狼人杀之类的。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幸存的就只剩下列战英、黎纲、甄平、萧景睿、戚猛、梅长苏、萧景琰和穆霓凰。游戏甫一开始,梅长苏对萧景琰的猜忌就没停过,反反复复强调这个人一定是狼。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几天主席先生对队长同志分明有千般怨言,只当他在借着游戏发泄。结果直到这局尾声梅长苏还是不松口,梁仲春看不下去了,不让他说点什么,这游戏实在是进行不下去。
“我想事情的时候,有搓手指的习惯。”梅长苏终于肯开金口,“只要逮到什么东西就会乱摸一气。第一局的时候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搓桌布,但搓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在附近扯住了另一边,好让桌布不要乱动,而上帝宣布狼可以杀人的时候桌布的压力稍微减小了一点。所以我猜这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同时比较了解我的这些小细节,但自己可能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下意识的举动。
“第二局我留了一个心眼,手指一直放在桌布上没有动弹。果然上帝宣布我们闭眼,那个压力马上又回来了。我还注意到这个人就坐在我右边。”梅长苏往左边看了看,除去已经被票死的言豫津,离他最近的就是全程面无表情的萧景琰。“符合上述条件的,我觉得只有萧大队长无疑。”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除了黎纲喃喃的“我觉得主席应当不会说谎……?”其余人也都是一脸懵逼不大确定的样子。
僵局之下,当事人发话了。
“我跳预言家。”萧景琰的脸色淡淡的,一点也看不出来被人指证的惊慌。“尽管主席踩我,我也没法回踩。因为我从他第一局怀疑我之后就验过,他不是狼。所以即使我有被票死的危险我也不能污蔑自己这方的人。”
梅长苏哼了一声,摆明了不信他的话。
“但是我还验了两个人,”萧景琰偏偏头,“一个是戚猛,一个是霓凰。很不幸,一逮一个准,这两个人才是攻击对象。”
他往椅背靠了靠:“明白人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自己决断吧。喔对了,我希望守卫还活着?这样下一局说不定我还能逃一死。”
发言结束。公投。大家闭着眼睛各自纠结了一下,然后伸手示意数字。
睁眼,除了梅长苏以外,无一例外指向了戚猛。
戚猛本来指霓凰,看见女书记的脸色顿时怂了,慌乱中也往自己身上一指。引发一阵哄笑。
他红着脸把牌交了出去。
梅长苏脸色变得很差:“妖言惑众。”萧景琰装没听见。
“好了好了,”梁仲春拍拍手,“天黑了啊,闭眼闭眼,别吵了。”
幸存的乖乖闭上眼睛。上帝例行公事报顺序,一夜过去。
睁眼,梁仲春抬下巴示意萧景琰。后者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交出了牌。
“就从左边开始吧。”没有遗言,他举手示意陈述顺序。
梅长苏咬着唇,一脸不甘心:“即使这样,也不能说明你就是清白的……”
吃瓜群众全体翻白眼。唯独当事人还一脸耐心,岿然不动:“对,我也有可能是自杀的。”
“虽然我是不觉得你有那么高智商啦……”
“……”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上帝也跟着翻翻眼珠:“下一个。”
萧景睿看起来就冷静多了:“就算苏兄最开始有主观因素,”——梅长苏脸又冷了几分,他只能硬着头皮装不知道——“可是一定不会毫无道理。队长刚才跳预言家的时候我就在想,他验的人应该是对的,因为怎么看,霓凰书记其实也符合苏兄刚才的描述:细心,了解主席,同时也在他右边上游位置。”
这番话说出来需要不少勇气,因为就算梅长苏现在还不会想办法整他,光是穆霓凰那捏的咔咔作响的拳头,就已经够吃瓜群众冒一身冷汗的了。
剩下三个男生吓得话都说不全,纷纷咕哝着自己少数服从多数就好,赶紧跳到了下一个。
霓凰扳着关节站起来,一张俏脸怒极反笑:“我不知道你们玩的什么策略,这局要是狼人赢了,除了一开始就死掉的平民和神以外,都给我把这盆子辣汤就地咕噜下去。”
大家看了一眼吃得满目狼藉最后连签都扔在里头没捞出来的锅底,不约而同一齐打了个寒颤。
即使这样书记大人也没能力挽狂澜,包括梅长苏在内全员投票指向她。穆霓凰一口银牙就要咬碎,忿恨的把牌扔了回去。
“游戏结束,”梁仲春和先前的死者都一副累觉不爱的样子,“狼人获胜。”
“???”萧景睿和黎纲的表情简直堪称精彩。几乎是惊恐的看着那两个游戏里还在互怼水火不相容的人,居然站起来气概的击掌庆祝。
“被套路了吧,”列战英将底牌掀开,赫然一只狼呈现,“甭说你们,最开始我也吓了一跳。哪有玩的这么脱线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不科学啊,”萧景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确实是预言家,我验过戚猛,他确实是狼,所以才选择相信队长的。”
“主席说要票我的,”戚猛一脸超然入定的表情,“他说我长得凶,事先肯定有人从我下手。干脆结果了干净,还有点利用价值。”
梅长苏跟萧景琰碰到一起的掌心还没分开,就赶紧拉住那人,飞快的往门外跑。
“你们俩特么的给我站住!过来把这锅汤给我喝了!”大梦初醒终于从震惊里缓过神来的穆霓凰,愤怒的大喊。
“可、可这也太考验默契了,”萧景睿还是有点不敢置信,“这俩人之前不是在闹别扭?这到底得多深的交情,才能练到这个份儿上……”
“这你就不懂了吧,”死的最早目睹了全程的言豫津心疼的搂过竹马,拍拍肩安慰他,“人家可是要喝交杯酒的交情。岂是我们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
梅长苏一直拉着萧景琰跑了将近两条街才慢慢停下来。他有点喘,萧景琰伸手给他拍拍后背顺气,两个人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萧景琰。”走到一半的时候,梅长苏故意落下慢了两步,在他背后叫他。
萧景琰转过头。那人眉眼清秀,表情是还没散去的小小得意,眼里仿佛落了星星。
“还挺好玩的,对不对?”
仿佛被这个笑容蛊惑,萧景琰抿着下唇,也跟着轻笑了下。他点点头:“是很好玩。”
“可我好像是第一次玩的这么高兴,”梅长苏咬咬下唇,几乎都要紧张了。“我之前从来不爱玩这种游戏的。”
他微微偏过头。
“我想……可能是因为,有你在吧。”
萧景琰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突然的惊喜砸的他有点懵。正欲说什么,却被拐角一声动静给惊得差点跳起来。
梁仲春出来方便,还没找到厕所在哪就遇到这么创世纪的一幕。他一激动,原本想悄悄溜走,结果反倒出了岔子被逮个现行。他吓得都要尿裤子了,眼瞅着舍友眼睛威胁性的眯起来,急忙举起双手大喊:“我我我我我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你们继续!!”——竟是屁滚尿流的爬走了。
“……你到底从哪里认识这么脱线的舍友的。”萧景琰有点无语。
“我怎么知道!”梅长苏脸上的红晕还没退,“这种无良的事情你应该去问作者。”
萧景琰闷笑了一会,然后转过身:“好了不扯了。我再确认一下,刚刚那个……算是主席的年度告白么?”
梅长苏这才后知后觉开始害臊起来。他鼓着脸不回应,低头就要自顾自往前撞。不想却撞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别说话。”萧景琰用拇指轻轻抵住那人柔软的下唇,“作者说了,这个时候,只能用来接吻。”
夏末秋初,晚风微凉。
有人顺从的放松牙关,有人霸道的长驱直入。
——反正一切不早不晚,刚刚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