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清光

老房子着火

诚台 | 春色看(一发完)

全文1w1+,一次性放出。

 

@ginko ,每个还在努力的高三都值得鲜花和春天。(←来自老学姐对年轻人的怨念_(:3J∠)_

 

 

 

 

 

1.

 

明台下晚自习回家。推门进来的时候,明镜掐准了点,正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给他端到茶几上。少年连着看了五个小时的书,这会儿肚子早就咕噜叫着跟他抗议。手都来不及洗,他书包一甩急忙蹲到跟头吃起来。

“哎呀你这孩子,小心着烫。”明镜从厨房里又拿出两罐牛肉罐头,看他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连连跺脚。挨着幺弟坐下,她开了其中一罐递过去。

明台接过来,瞅了瞅。包装上全是韩文,不像是在一般超市里买的。他咽了一下,将嘴里的汤汁囫囵下去。

 

“哪里来的罐头?”

“你阿诚哥今天寄了点过季穿不到的棉袄回来,顺带给你在那头进口超市买了点零食。说是你爱吃这个,我不是不认得这些花花绿绿的商标吗。他倒有心。”明镜讲起明诚,总是笑眯眯的。转眼却又叹口气,“我还寻思着下个月要不让你大哥给他涨点生活费,这孩子听话惯了,从不肯跟家里伸手多要,只怕在学校里头苦了他自己……”

明镜在这里絮叨。那边明台老早就扒完一整罐躺在沙发上心满意足摸着肚皮打瞌睡了。听到这里他一骨碌坐起来,直愣愣的呆了两分钟,什么也不说,抓起书包就往房间跑。

“诶你才吃过,要不要消化一会儿再去看书的啊!”明镜的喊声被关门声音一下子隔绝了。她笑着摇头:“提到阿诚就耐不住性子。”自己把满桌的狼藉收收去洗了。

 

 

*

-你没告诉我你要寄东西回来。

 

明台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撇撇嘴,从书包里翻出一沓卷子往桌上一散。小小的金属立马淹没在了一片白花花的海洋里。明台眯着眼睛,翻出一张数学试卷出来,掐着表开始写。

单选题写完的时候,书桌突然跟着震动了一下。明台抬头,往某个方向怒瞪着。他有些犹豫的看了看还在计时的手表,还是很没骨气的站起来,将卷子全扫到地下,算是把手机解救了出来。

 

-你收到了就行。说不说有什么区别?

 

这话回的天衣无缝。但明台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咬着笔头自己纠结了会儿,最后认命的放弃了。

明诚前年刚刚考上人大,不想填志愿时候编号没看清,硬生生填成了苏州那边的校区。虽说学校专业也都好,但凭他当年这个市状元的分数还是亏了一大截,明镜在家里惋惜了好一阵子。不过明台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苏州离家近,没有那么强烈的距离感。总比北京给人的感觉来的亲切。

窗户没有关紧,突然一阵夜风吹进来,把原本就凌乱的书桌搅得更加惨不忍睹。明台方才写的那张数学卷子也被吹到了地上。他放下手机,弯腰去捡。

卷子顶端规规矩矩的印着“XX高中高三年级冲刺卷”,他突然没来由一阵心烦。

 

已经进入三月了。才升高三的时候为了他上下学方便,明镜跟着在高中里头租了房子,每天也省的来回折腾,还比同学多了两个小时回家吃午饭午睡的时间。明楼时常趁大姐不在的时候敲他头,咬牙切齿说你小子都被惯坏了,当年三个哥哥姐姐,哪个考大学像他这么烦神。他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横竖明楼的话他从小就没怎么听过。

只是眼下已经进入最紧张的倒计时阶段,他几乎要被周围密不透风的沉沉压力给逼的喘不过气来。先前两年插科打诨的经历这时候开始了缓慢而凶狠的报复,很多课业他不得不自己找机会补上来。这种感觉不太好,对于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他来说,所有超出他控制的事物可都不能算什么好东西。

所以向来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这种时候也不可免俗的加入了咖啡大军。速溶咖啡的口感恶心的他想吐,可是没有办法,他必须得尽早赶上来。

他知道他跟明诚之间的差距很大,而他不想这条鸿沟继续扩大下去。

 

不过还好,明诚并没有把他甩下很远。很多个难熬的夜晚,都是靠像方才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短信数着过来的。

明台抓着笔咬了会儿笔杆子,还是有点不甘心。

 

-当然有区别。你知不知道,有些话,说和不说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这句说的太暧昧了。明台皱着脸,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然后按下锁屏键,手机屏幕灭掉的时候“卡擦”的轻声一响。

不能再想了。先把眼前作业写完要紧。

他划下静音键,将手机扔到抽屉里,重新调了一下表。开始专心致志对付面前那一长串数列。

 

 

这张写完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明台伸了个懒腰,从抽屉里掏出手机。

解开锁屏的时候他傻了眼:刚刚那条没有删除的草稿,可能是手滑还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按了发送键发了出去。

而明诚的回复很快——

 

-我知道。但是有些话,还是要有合适的时间和地点的。

 

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以前。

底下还有一条,跟上一条隔了二十分钟。

 

-你想好填哪个学校了吗?

 

少年的眉间微微拧起,他盯着屏幕不动弹。直到屏幕自己灭下去。

明台起身关掉台灯,径直躺倒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很快的睡着了。

 

 

 

2.

 

“明台,有你的信!”课间,隔壁班的程锦云跑到班门口叫他。

明台正趴在桌上利用宝贵的下课时间争分夺秒的睡觉。听到这句话,“嗖”的一声窜到门口。

坐在最后一排的于曼丽听见,顿时来了兴趣。凑过来:“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这么复古?谁啊,我瞧瞧。”

明台伸手夺过就要藏到身后,还是被眼尖的女生打眼瞥见了信封上的名字。“哦——~”女孩子清脆的尾声拖得又尖又长,笑得不怀好意。

明台感到脸上有点烧。

 

“谁呀到底。”难得看混世魔王露出这副羞赧的神情,程锦云也好奇瞪大双眼,悄声问于曼丽。

于曼丽两个大眼睛转啊转,笑起来古灵精怪的:“自然是明少爷藏起来不想给别人知道的人了。”说着就抽身往回走,临走了还嘲笑愣在原地的女生:“方才那信封在你手里那么长时间不好好打探一下。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可得早早长点记性咯!”

明台伸手在好友头上敲了一下,手指还死死捏着寄件人那里生怕被人看到。“谢谢。”回座位之前,还不忘跟门口的女生礼貌的道了谢。

他脸上红晕没褪,一双桃花眼却因为即将拆开看到的内容,已经隐隐闪出期待的光亮来。程锦云一下子看呆了,转念想起这光芒不是为自己的,心下又有小小的失落。“不客气。”待那人走远了,她才回过神,喃喃的回答。

 

 

写信是明台自己要求的,当然他打死也不会向于曼丽承认。明诚太精明,不管跟他微信还是电话,那人的回答总是滴水不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提出什么刁钻的问题都被他四两拨千斤的糊弄过去。

好,那你自己给我写信,至少也得两页信纸。小少爷有次在电话里头半撒娇的命令。我就不信你写个千把字还能没漏洞,总能找出点什么端倪的。

上课铃响了,不过是他向来不听的英语课。明台急煎煎的拆开信封,迫不及待的浏览了个大概,然后忍不住的失望了一下。

明诚的信内容很简单。在信里关心了一下大哥大姐,询问了他的功课,仅仅这些就写了一页半。剩下的半页就是对自己生活简单的一笔带过,还很大部分是类似于自己过得很好,下次回来给他带苏绣和茶食之类云云。

明台有些泄气——原本想从字里行间推测一下那人对他关心程度如何,结果这老狐狸倒好,一板一眼像回来跟大姐唠嗑一般,连微信里偶尔几句玩笑话都没有了。就连明台好奇的关于他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女孩子追他啊,平时接触的异性多不多啊,对外头碰到的花花草草什么想法啊。都没有。通通没有。明诚的生活就像一本对他上了锁的日记。能看到的封皮全是对他出于兄长的关心,里头的内容却密封的严严实实,根本无从打探。

讲台上金老师的目光已经扫向了这边。明台没精打采的坐直了身子。他无聊的拿起英语笔记准备听课,又想起这是明诚一笔一划写的,还是小心的装回信封,连同自己那点小小的心思一起,塞进抽屉里收好。

 

 

*

回家的时候意外明楼也在,坐在饭桌前正襟危坐等着他。“明教授今天稀客啊。”明台一看他就有点苦脸,走近的时候半挖苦的说。

明楼没理他这句。明镜在厨房里头还没出来,他“啪”的叠起报纸,放到桌子一旁:“金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说你上英语课不怎么听,作业也不写。”

明台抓起碗筷就往嘴里划拉。

“说说,为什么。”

明台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油烟机声音大,估计明镜听不到外边的动静。他夹起面前一块红烧肉。

“你对金老师有意见,我知道。可你不能拿学业和前途开玩笑。”明楼的声音严厉了,金丝镜框后头的目光如剑似的,冷冽的很。

明台手上嘴上都停了下来。

 

他低头,几乎不敢看背着光一脸严肃的大哥。他用筷子拨弄碗里的米粒,听得明镜在那边已经关了火,估摸着马上就要出来了。

“……我没有拿学业开玩笑。”他声音低低的,像是真的认了错。“我的英语成绩很好,不用听讲也没关系。理综作业太多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她的作业上边。”

明楼仔细观察着他说话时的表情,确定这孩子没有说谎。过了会儿,听得明镜往外走,明大教授端起碗:“吃饭吧。”

 

“怎么了这是?”明镜端着汤上桌,瞅着气氛不对劲,转过去问长弟。

“今天金老师给我打电话告状,左右没什么事,但我想着毕竟这紧要关头,还是卡的严一些的好。就说了他几句。”明楼笑答,“现在没事了。”

“金老师,哪个金老师呀?”

“您忘了。跟阿诚一届毕业,顶她父亲的职没有继续念大学的那个。从前您还撺掇着想成了他俩呢。”

明镜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哎呀那会儿我脑子一下子糊涂了嘛,小小年纪随口开的一个玩笑。”说着脸色一变:“怎么,咱们家阿诚没看上她,现在拐着弯子找我们明台撒气呀?不许听她胡说八道。明台你也是,她要找你麻烦,你趁早回来告诉姐姐。听到没有?”

明台讪讪的,捧着碗举了举,示意自己听见了。明镜舒口气,转过头又针对他大哥。

“你怎么耳朵根这么软啊?人家说什么是什么。明台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你说话也要事先考证一下的好不好。下次有什么是过过脑子再带回家!”

明楼摸摸鼻子,在底下狠踩了一下弟弟的脚。

 

 

午饭过后,明台被催着赶紧去睡了。明镜拉着明楼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泡了两杯茶谈天。

明台在卧房里睁着眼睛躺着。租来的房子面积小,隔音也差。他没什么睡意,门外哥哥姐姐的说话声窸窸窣窣的传到他耳里。

“……说是还想念数学,问他想填哪个学校的数学又不肯说。这不是要急死我吗!你说,他会不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不愿意同我们讲的?”

“这话您问我,我也说不好。他愿意说,也是同阿诚说。我问过阿诚,也不大肯定的。只说上海的大学要念这个专业明台可能都不太合适,要填,也是要去到外头。”

“这孩子,想往哪里跑呢……”明镜叹着气直发愁。

“要说好的,他从前一直念叨的苏大数学系倒是挺好的。这一年倒没怎么听他说了,也是现在的成绩……”

明台一激灵,翻身坐起来。再听的时候,那边已经转了话题,不知道绕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垂下眼睛。

 

 

 

3.

 

“让你给我写信,你像写报告一样。我又不是大哥,你那么拘谨作甚么。”明台对着话筒微微的抱怨。

明诚在这边无奈的笑了:“小祖宗你可饶了我吧,我一理工出身,到哪里找许多新奇玩意儿给你在信里填上。光是买个信封就被我舍友埋汰死了。”

明台偏偏头:“你舍友真讨厌。”

 

他站在阳台上。三月份还有点冷,他跺了跺脚,没挨住,还是跑到里头找了件外套披上才出来。学校规定上课不能带手机,他只能等回家打这通电话。又怕被明镜听见,只能跑阳台来受这个罪。

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事情自己纠结没有用,还是听听这人的声音比较能解决问题。

 

明诚朝里头的床位看了眼,那个很讨厌的舍友正横七竖八的睡着,手指头噼里啪啦一刻也不得停歇的给对象发微信。他笑笑:“我听大哥说,你老是不写英语作业,是因为那个老师?”

“……大哥真烦!干嘛什么都跟你讲!”明台气急败坏。说完发现自己声音大了,又有些心虚。明诚隔着电话也能想象出来那人一脸懊恼的模样。

他转着手里的笔,飞快的算了几个数字填到面前的报表上去。“不怪大哥,是我问的。”

明台不跳脚了。“你问我干嘛?”他心跳有点快。

明诚填完了,放下笔:“关心你。还不成了?”声音是笑着的。

 

他其实知道明台到底想要什么答案,事实上明台要的也是他将来会给的。只是不是现在。

人一旦压力大了,往往禁不起外界一丁点刺激。任何突然的变动都会对他紧绷的神经和勉励维持的现状产生巨大的影响。明诚知道现在不是捅破那层窗户纸的好时机,至少不是最佳时机。

况且,明台自己,也没有真正弄明白。

 

他将报表阖上:“好了,你该跟我说说,下次写信,我都该写什么?总不能又让你不满意给我差评第二回啊。”

话题再一次被那人生生截走,明台的心沉了沉。但马上又打起精神来回应这个问题:“就,写些跟你自己有关的嘛。你上大学之后什么样子啊,有没有桃花啊,或者看对眼的小姑娘啊……”

“没有。”明诚突然开口。

“啊?”明台愣了愣。这种高兴的心情来的有点突然得不真实,“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明诚笑着重复。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这句话在舌尖打了个旋又停住了,明台手心开始出汗。他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

 

明诚笑了。“诶我说,其实大学生活挺没意思的。”

“骗人,老师们都说到了大学就轻松了。”

那边传来哈哈的笑声。“这句话在微博上已经被列为全世界最大谎言前十了。可怜你们还没见过外头的世界,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其他几句是什么啊?”

“就什么,‘我简单讲两句’,‘压岁钱我给你存着’,‘您的菜马上就好’之类的。”明诚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快。明台这边却垮了脸:“……那看来是真的了。”

“嗯?”

“我说,到了大学也不轻松,这句话是真的了。”

明诚不禁又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总有点魔性,明台很喜欢,总觉得很有感染力。可是他那些还算正常的舍友就比较苦命了。梅长苏放下手机,从上铺径直向他头顶扔了本宏观经济学下去。

明诚看也不看,扭着身子躲过了:“反正你很快就知道了嘛。别急。”

“是不是因为太闲所以没意思啊。”

“怎么可能!”明诚捡起地上的书叫屈。“你是不知道我们的课表有多满,这都大二了还不得闲。更过分的是,还有大哥老是过来压榨。光是他就够我烦的了。”

“大哥?”

“对啊。你说我当初怎么脑子不灵光选了他教的这个专业,成天抽查我功课不说,没事轮到他老人家想偷懒了,就‘阿诚啊,我记得你才学了管理会计是吧,今天给我把这沓发票核对了’。我还不能反驳,我生活费归他管啊!江浙沪这带高校学者圈子又小,也不知道他打哪个旮旯就能扒出我一筐糗事出来,回头够我遭罪的。”

“阿诚哥。”明台突然打断他。

“啊……嗯?”

“你别讲了。”明台很认真的说。“你这是在摧残祖国栋梁好好学习报效社会的动力,影响不好。”

明诚愣了一下,然后“盒盒盒盒盒盒”的大笑起来。

 

两人粘腻的说了好一会子话,突然明台说:“外头好像有动静,可能大姐起来了。我去看看。”竟然一句话没多说,就突兀的挂断了。

明诚对着手机怔愣着。良久才轻轻抿起唇。

 

 

*

明台站在阴影里,梗着脖子不做声。

“每天晚上我体谅你学习辛苦,不敢过来打搅你。结果你在干嘛?背着我跑阳台跟别人打电话?”明镜气得身子微微颤抖。“把电话给我!我倒要看看,整天心思不放在书上,都跟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学坏!”

“我哪有!”明台像被踩了脚的猫一样炸了毛。扭头一看姐姐羸弱的身子,冷天里连外套也没披好,不自觉又心软。“姐,我真没有……是阿诚哥。我给你看通话记录,您别生气了,真的没有别人……”

明镜夺过手机,翻了一会儿,捂着胸口长舒口气。“你这孩子!成天神神叨叨的!你早说在跟阿诚打电话不就行了。还跑到阳台上去。跟哥哥打电话还有什么不能给人听见的!”一顿吼完才后知后觉有点凉,恨恨的点点他的额头,急忙跑回自己屋去了。

留下明台在原地发愣。

 

对啊。我跟阿诚哥通话,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别人听见?

 

 

 

4.

 

明台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直到身后刚刚收拾好教案的金老师也出来准备回家,惊喜的声音把他唤醒:“明诚!没到节假日怎么回来了?来接明台吗?”

 

明诚穿着长风衣,衣摆翩翩。没有抹发胶,几缕刘海垂下来,混在一帮乳臭未干的高中生里竟丝毫不显突兀。他仍然那副温和谦礼的样子,笑着回答:“明台马上高考了,我多回来看看他。明天双休,接他回家里吃点好的。”

金老师脸上飞起两团红晕。她犹犹豫豫的,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明台这时候却蹭了上来,也不说话,只直勾勾的盯着明诚手里的纸袋子瞧。

明诚笑着举起袋子:“星冰乐,没有要奶油。我不会忘的。”

明台哼了一声,接过来当着老师的面拆开了。然后才咬着吸管对女老师甜甜一笑。已经到了这份上,再说什么就有些不自然了。金老师有点尴尬,匆匆又客套了几句赶紧走开。

 

“还是星爸爸的咖啡好喝。”明台满足的叹口气,“整天受速溶咖啡荼毒。你简直想象不到你不在的时候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明诚好笑:“这话被大姐听了,可是要伤心的。你想要什么她不会给你想办法弄去,真想喝的话,告诉大姐一声不就好了。”

“这不一样。”明台瞪圆了眼睛认真的回答。然后想起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算了。”

星爸爸是他跟明诚为数不多的二人独处的地方。明楼看不惯这些小资情调,明镜又不舍得在这上面花费太多。自国中以后就一直是明诚带他来这里消磨时间。

他不想这种回忆里掺杂上其他人的影子。只是这种心情,他不敢肯定明诚能否明白。

 

年长一点的少年安静的看着幺弟乖巧咬着吸管出神的样子,捏紧了拳头。

 

 

走了五分钟,明诚发现这不是明台习惯走的那条路。知道这小子又有什么别扭心思,他心里暗笑,也没点破。

从学校后门这条路路过一个光荣榜。每个月整张榜都会换,上面是每回月考文理科前一百名的名字班级和具体分数。距离光荣榜还有五十米的时候明台就放慢了脚步,也磨磨蹭蹭的。明诚挑挑眉,自己先两步走到宣传栏面前。

 

他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前排位置看到了明台。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了吧?明诚心里盘算着。这个分数,哪怕是上上海顶尖学校的数学系也没有问题,如果保持下去的话,去苏大……

他转过脸。明台正仰脸偷看他,目光里有着小小的骄傲和等待表扬的期待。看到他突然转头,少年急忙把脸撇到一旁,装作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仔细研究者脚尖。

明诚笑起来。他走过去,狠命的揉了揉弟弟的头发。明台被揉的缩起脖子,像小时候一样,闭着眼睛就往他怀里躲。

 

“呦呦呦,兄弟俩感情可真好啊!”郭骑云骑着单车朝食堂方向进军,看到这感天动地的一幕,在后头大声嘲笑。

明台没理他。手里的杯子空了,他抽出吸管就往那个煞风景的人脑袋上扔。郭骑云哈哈笑着,低头躲过了。不成想腿上中了一下,仔细一看,原来是明诚把星爸爸袋子揉成一团,当作暗器给弟弟报了仇。

“……老子不跟你们计较。”尤其不跟有对象的计较。郭骑云立马调头,换了条路去吃饭。骑到前边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下,明家两个少爷已经走远了,都是身形颀长气度不凡,简直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身后方才用来袭击他的垃圾已经被收拾干净,只剩下初春还没抽芽的草尖儿,在青草地里努力探出稚嫩的头颅来。

 

“春天就要到了啊。”理工男郭骑云难得的抒情一回,眯着眼睛感叹。

 

 

*

原本准备回明公馆做饭,明台却闹着说作业太多两边跑麻烦,最后家里人都妥协,还是在租来的房子里头解决。明诚习惯性的在厨房里打下手,切萝卜切到一半,想到什么,又出去了。

明台写作业中途出来的时候,看到明诚坐在桌前认真的敲核桃,一边敲一边背课本似的给大哥汇报一大堆他听不懂的金融术语。“……你在干嘛。”

明诚将已经敲好的那一盘核桃递给他:“晚饭还有一会儿,你先带进去垫垫饥。”

明楼本来在翻报纸的手停下来。“我以为那是一家子的。”

“那现在你知道不是了。”明诚回答的丝毫没有犹豫。

 

明台端着盘子没有动。他捻起一颗核桃递到明诚嘴边,却被那人躲过了。

明台有点无语:“给我敲,你自己不吃吗?”

“小少爷只有给人买吃别人的习惯,不喜欢这些剥皮敲核的事情。”明诚将手里最后一个敲完,起身去洗手。“那就只有我们代劳了。省的又在外头吃别人的。”

 

明台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有一次下学,自己抢先给同路的程锦云付了栗子钱,女孩子不想在他面前落下个贪便宜的印象,闷不作声给他剥了一路的栗子。一直到快到明公馆门口的时候他才察觉,也被站在门口望他回家的明诚看了个清楚。

——他什么意思?

 

少年端着盘子的手想握成拳头,结果一个没端稳,几颗小巧漂亮的核桃仁掉在地上。他直勾勾的盯着地板出神。然后猛然转身,大踏步进了房间。

 

坐在桌旁的明教授收起报纸,冷笑一声。

 

 

*

“寒假才过半个月,你就又往回跑。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念寄宿高中,哪有大二学生的样子。”明楼捡起剩下的几个核桃吃了,毫不留情的埋汰他。

明诚耸耸肩,倒是无所谓。“我上行星座是巨蟹,天生恋家。”

“是恋童吧。”

明诚恶狠狠的抬起眼睛。明楼嗤笑。

“你二十了,生理心理都发育成熟了。”明教授开口慢悠悠的,“明台可还没满十八。我看,你还有很长的路……我去!”

明诚抄起手边的金融杂志,狠命往对面扔。

明楼瞪着眼睛:“越来越没规矩,当心我告诉大姐你去苏州是……”

 

明镜端着汤出来了,两人赶紧同时噤了声。

明镜一边大声招呼明台出来吃饭,得到里头的应答之后才注意到这厢的不对劲。“你俩这是在干嘛?怎么还打起来了?”

“大哥说,要整肃家风。”明诚低着头,乖的像十岁才进明家时候的温顺样子。看起来让人好不心疼。

明镜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解下围裙,双手往腰上一叉:“我看你明大教授可是越来越过回去了啊,我明镜还在家里就敢充大哥?阿诚在学校里一个人多不容易,你看这孩子回来都清减了多少,你还想拿他出气?是不是最近你们学校教授都闲的慌啊、下次还拿外头那点架子舍不得,你就不要回家里来吃饭了!”

 

明台一打开门,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平时在外头盛气凌人的大教授此时低着头坐在餐桌最末端,被骂的大气不敢喘一声。明诚本来也跟着低头,见他出来了,冲他憋着笑挤挤眼。

明镜喊累了,捂着胸口坐下来微微喘着气。两个小家伙都是打小极有眼力见的,见了都争着去厨房给端菜去。

进了厨房,明台拿胳膊肘捅捅明诚:“我刚刚仔细想了想,随随便便吃别人的东西,确实是我不对。”

明诚一边用抹布裹了瓦罐边缘,一边小心翼翼的将瓦罐汤从锅里端出来。听到这里,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可是我又寻思了一下,为什么总有人愿意给我干这些剥皮敲壳的活计,总该有个理由。”

明诚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能是我生的太好了,招人喜欢。”明台大言不惭道。明诚还是没说话,看他要怎么接着往下编。

“侬好歹给个反应,说我讲的对不对伐?”

“对,对,”明诚笑着敷衍,“小少爷说的都对。”

“那你是心甘情愿给我做这些活计的吧?”

“自然。”

明台脸上的笑容像是成功诱拐了鱼干的小猫:“既然是心甘情愿的,那就再为本少爷写点英语卷子吧。我好几个月没写英语,她又该跟大哥告状了。”

    

虽然金老师看见明诚的字迹一定会忍不住心猿意马一番,可是这样也正好在她面前宣示了主权。明台心里的如意算盘打的稳,却被明诚探究的目光看的脸上发烫,但这次他没有避开。

明诚的手轻抚过少年棱角尚不分明的脸颊,拇指轻点在他上唇的青色胡茬上。“好。”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明台的笑容看上去更加诡异。“那说定了。今明两天一共有十七张卷子喔。辛苦你了,阿诚哥。”

 

 

 

5.

 

-你们学校附近有星爸爸吗?

 

明诚放下笔,拿百度地图搜了一会儿。明台不在他其实很少去咖啡馆。[有,除了星家,我们学校里就有咖啡吧。]

-你平时会经常去吗。

[不会。大哥一个月生活费就那么多,那里的咖啡太奢侈了。]

-就算我去了也喝不了?

[啊,如果你来的话,我会想办法从饭钱里省。]

-你能保证我去了之后你不欺负我,我在自己学校待不下去的时候,一定管吃管住吗。

 

明诚直起腰。

 

[我现在不是这么做的么。]

 

之后等了很久,明诚想,他是不是又被理综给绊住了,还是一个人又天马行空,脑回路不知道拐到哪个星球上边去。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手机才又震动了一下。

-明诚,你为什么去苏州。

 

明诚笑了。他回复的一向很快。

 

[因为你说过你想来苏大。]

 

又是十几分钟没有声响。然后微信提示音响起,明诚滑开,看见明台传了一张照片给他。

那是一张提前志愿表,第一志愿第一专业,到底稳稳的填上了苏州大学数学系。

 

-说好了,你不可以欺负我。尤其不能逼我叫你学长。

明诚笑出声。

 

[好。]

 

 

*

梁仲春等阳台上舍友跟对象的粘腻通话讲完,才松口气摘下耳机噔噔噔爬下床给自己倒杯水喝。看到明诚举着手机暗戳戳的笑得开心,好奇的凑过去偷瞄。

“这是……高考志愿?哦哦你那个幺弟对吧。不是说本来成绩有点悬?现在又赶上来啦?”

明诚收起手机:“外院的萧景琰都追到梅长苏了。”意思是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么。

梅长苏从阳台上进屋听到这么一句,冷哼了一下,转身关上门,当着两个单身狗的面生生把电话又打过去。

 

没事编派人也要看对象啊。单身恋童怪咖。

 

 

 

6.

 

明楼从姐弟俩现在住的小屋子里出来。才下到三楼,就碰上王天风开门也要出去。

这也是当初明台不愿意搬过来最主要的原因之一——这一带住的几乎都是老师,大姐没事出去买个菜就能碰到他授课老师给汇报明台最近学习情况。尤其是他那个远近闻名让学生闻风丧胆的疯子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就住在他楼下,他成天过得提心吊胆,实在吃不准这个怪胎脑子一抽会干出什么事来。

 

明楼见了王天风,原本不想理他,两人从初中到大学做了十几年死对头,一直互相看不对眼。明台分到他班上,明楼怄的好几天吃不下饭。眼下大教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装没看见。

发起挑衅的永远都是那只毒蜂子:“明台的志愿表昨天刚刚交给我,你这个做大哥的,不关心关心?”

“有什么好关心的。他从两年前一直心心念念着苏大,还不是受你教唆?现在你夙愿得偿,他万一没考上你又不用承担责任,心里很爽快是吗。”明楼一腔火已经烧到了嗓子眼,最后几个字都是气音出来的。王天风听了冷冷一笑。

 

这话倒不假。王天风研究生就是苏大数学系出身,对母校感情颇深。碰上明台这么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得意门生,忍不住在他面前多提了几句。也不知道给这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打那以后明家小祖宗天天嚷嚷着非苏大不上。只是总分成绩被他自己的理综所累,家里人都怕得紧,生怕他志愿出纰漏。

“有挑战才叫人生。我教学生从来不怕担责任,只有找准一个较难的目标,人才会变得更强大。”王天风说话仍然慢条斯理,语气是明楼听惯了却仍然无比厌恶的阴鸷狡辩,“我记得,明教授带学生,似乎也一直是这个理念?那还能不明白我这一番苦心?”

明楼恨恨的一脚提在楼梯栏杆上,铁杆发出沉闷的声响,在不大的过道里传了好久的回声。“可你挑唆的是我弟弟!”

“你弟弟也是学生。所有人都要挑战,唯独你兄弟要保险平稳碌碌无为过一辈子?!”

“你知不知道我有两个弟弟,因为你阿诚他那个市状元生生亏了几十分!”明楼眼里血丝都出来了,他一把揪住王天风的衣领,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徒手撕碎。

“路是自己走的,志愿是自己填的。阿诚他有自己的选择,他觉得这样值当,那是他自己的人生。”王天风丝毫没有畏惧,他看进明楼的眼里:“毒蛇,你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点。你的弟弟们都长大了,他们该有自己的担当。”

 

明楼的拳头越攥越紧。又不好发出太大的声响让左邻右舍听见。两人到最后还是闷不作声的干了一架——简直跟二十年前的初见一模一样。

 

 

*

“明台,王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明台睡眼惺忪的从课桌上爬起来应了——昨晚又被理综折腾到三点多才睡下,这会儿脑子还不大清醒。他揉着眼睛,虚浮着步子几乎是飘到了办公室。

 

王天风白净的脸上多了好几道青紫,看上去格外惨烈。明台眨眨眼,以为自己还在梦游。

“我刚刚翻看了全班的志愿表。”王天风抽出明台的那份递给他,“回去重填。最迟今天晚自习就要交给我。”

明台没有接。

 

“当初跟你说苏大数学系,只是我个人的感情倾向。况且你那时才高一,各个方面我了解的还不全面。我看了你高三几次月考成绩,虽然在走上坡路,可是要填苏大,还是太困难了些。”王天风永远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语调,但神色却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明台不为所动:“我能考上。”

王天风挑挑眉。“年轻人,你还没见过什么世面。高考不是你随便一句话,你大姐就能给你想办法从市场上买来的东西。永远这么幼稚,是要吃大亏的。”

明台没理他,机械的重复了一遍:“我能考上。”

“你考不上。你的化学上次只排到班级二十,我可不敢给你高考时候的表现打包票。”

“我能考上。”

“你考不上。”

“能考上!”

“考不上!”

“能!”

 

王天风火上来了。他站起来,狠狠一拍桌子,最边缘的那一撂练习册最上头基本都被震到了地下。疯子的声音几乎像在嘶吼:“你能考上!”

“我……诶?”

 

有那么一刹那,明台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口误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毒蜂子的表情从疯狂瞬间又回归了冷静,仿佛刚才一切不过是场闹剧一般。王天风将办公桌散落的书本整理好。然后轻轻的拍拍他的肩。

“一直保持这个信念和态度。你就能考上苏大。”

“你大哥大姐给你操了不少心,至少你现在这个干劲没有辜负他们。”

“你是我王天风的学生。做点成绩出来,不要给我丢脸。”

 

他从最末端抽出明台两天前才考过的月考数学卷子,顶端的满分红彤彤的,像大姐冬天给他织的红色围巾,又像大哥昨天才提过来的半斤鲜嫩的蛇果,还有阿诚哥临行前鼓励他,印在他额间的温柔的唇色。

 

明台还傻愣在那里。等了好久,直到数学老师脸上又出现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他才急忙昂首挺胸立正:“是!”

 

 

*

放学时,明台特意将那张满分卷子塞进书包,想回去让大姐高兴一下。出了教学楼,看到某个依旧风度翩翩等待他的身影,只觉得已经将暗的天色都又亮堂了些许。

 

“你又跑回来了。大哥知道了合该骂你浪费生活费的。”

“随他说去,反正我觉得值当。”

 

那块青草地的幼芽终于抽出了颀长的茎叶,努力汲取一天中最后一点太阳。轻风拂过,晚霞醉人,正是一年里头探头最早最青涩懵懂的大好春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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